🗡️ 夏末之歌·第四章 & 第五章
Song of Late Summer
【周更·Weekly Update】
作者:泉水寺豆子
类型:Minecraft / 编年史 / 剧情
“石英王座崩塌,名为‘多玩’的国度死去,世界被遗忘在了数据的洪流之中。”
在圣米舒诺,每个人都在为“铃钱”而活。旧时代的荣耀成了违禁的乱码,最初的誓言变成了被封印的民谣。
寒暄,一个失去了所有记忆、身无分文的少年,在废墟中醒来。当他挖开历史的尘埃,才发现,他要对抗的不是怪物,而是整个世界的“规则”。
卷一:群雄歌剧
第四章:“违章通知书”
那道赤红色的信标光柱,就像是一滴血落进了鲨鱼池。
三分钟。
从寒暄误触红石核心,到第一艘漆黑的肃清局(Bureau of Liquidation) 飞艇悬停在樱花林上空,只用了三分钟。
没有炮火轰鸣,也没有史蒂夫军团的空降。
这艘代表圣米舒诺最高执法权的飞艇,仅仅是安静地悬停在那里,巨大的阴影遮蔽了月光,引擎的低频嗡鸣声让石英露台上的茶水泛起细密的涟漪。这种沉默的压迫感,比任何爆炸都更让人窒息。
“看来晚饭是吃不成了。”
洛洛放下了武器,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。她没有站起来,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,只是那双原本慵懒的眼睛里,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温度。
“南可,收起你的装备。”洛洛淡淡地命令道,“把武器亮出来,只会显得我们心虚。”
南可的手指紧紧扣着斧头的边缘,指节泛白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竖起的狐狸耳朵,恢复了那种无可挑剔的假笑。
“哎呀,听大当家的。毕竟跟流氓讲道理,还得是用文明人的方式。”
一道光束梯从飞艇垂落。
反差的是,并没有大队人马,只有一个男人走了下来。他穿着深灰色的内阁制服,剪裁得体,一尘不染。胸前挂着一枚银色的天平徽章,单片红石眼镜反射着冷冽的光。他手里没有拿剑,而是拿着一份还在闪烁的全息文件夹。
贝茵。
曾经的副服主,如今的内阁肃清官。
他踩在风华领地昂贵的石英地砖上,发出的脚步声节奏精准得像个节拍器。他走到露台边缘,推了推眼镜,目光扫过满桌的残羹冷炙,最后停留在那个还冒着红光的地下仓库入口。
“晚上好,洛洛女士。”
贝茵的声音平静、礼貌,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寒意,“这里的风景还是这么好。只可惜,空气里的秘宝味道太重了。”
“贝茵局长。”洛洛微微抬起下巴,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闯入私人宴会的无礼侍者,“风华领地是私人财产。根据《圣米舒诺土地法》,未持搜查令擅闯民宅,我有权向内阁提起诉讼。”
“诉讼?”贝茵笑了,那笑容就像是一张画在纸上的表情,只有嘴动,眼不动。
他打开手中的全息文件,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。
“根据刚才侦测到的能量反应,这里爆发了一次高频红石脉冲。其频率特征……”贝茵顿了顿,目光越过洛洛,精准地刺向站在阴影里的寒暄,“与早已被封禁的‘King秘宝协议’完全吻合。”
寒暄浑身一僵。
他满手油污,穿着那身破烂的工装,站在两个气场强大的女人身后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但他能感觉到,贝茵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正在剖开他的伪装。
“私藏旧时代禁忌秘宝,涉嫌危害服务器底层安全。”贝茵合上文件夹,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,“洛洛女士,这已经不是民事诉讼的范畴了。这是谋反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
夕雨落吓得捂住了嘴,南可手中的扇子微微颤抖。
“谋反?”
洛洛突然轻笑出声。她站起身,红色的裙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。她没有被那个巨大的罪名吓倒,反而向前一步,直视贝茵的眼睛。
“贝茵,你我都清楚,那个所谓的‘协议’,不过是当年 King 留下的一堆烂尾工程罢了。”
洛洛走到寒暄身边,随意地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,那动作就像是在拍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。
“我这里的红石机器,一半是建筑师留下的古董,一半是夕雨落瞎搞的实验品。机器老化,线路短路,偶尔跳出几个乱码频率,不是很正常吗?怎么,肃清局现在的业务范围已经这么宽了?连我家机器短路都要管?”
“短路?”贝茵眯起眼睛,视线死死锁住寒暄,“能‘短路’出一段完整的底层修复指令……你的这位员工,运气未免太好了吧?”
“他?”洛洛嗤笑一声,伸手捏住寒暄的脸颊,强迫他抬起头给贝茵看,“你看清楚。一身新手装,连耐久度都不会看,昨天还把圆石和钻石混在一个箱子里。你觉得一个新人会写代码?”
寒暄被迫仰着头,看着贝茵。
虽然他不知道洛洛在干什么,但他从贝茵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熟悉感——那是捕食者在审视猎物的眼神。
“或许是新人,或许是……伪装。”贝茵缓缓走近,每一步都带着压迫感,“是不是误会,把他带回肃清局,把脑子里的数据导出来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“你试试看?”
南可突然横跨一步,挡在两人中间。
“贝局。”南可严肃地说道,语气不乏坚定,“风华领地控制着圣米舒诺 30% 的粮食产出,以及 40% 的圣米舒诺港口吞吐量。如果你今晚敢在这里动粗……”
南可修长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轻轻一点。
“我就立刻熔断所有供应链。明天早上,主城的面包价格会翻十倍,建筑材料会全面断供。你觉得,内阁里的那些财团老爷们,是会感谢你抓了一个‘嫌疑犯’,还是会因为资产缩水而把你撕成碎片?”
贝茵的脚步停住了。
他脸上的假笑终于消失了一瞬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阴鸷。
在圣米舒诺,铃钱的声音往往比大炮更响亮。
“你在威胁执法官?”贝茵冷冷地问。
“不,这是风险评估。”洛洛接过话头,语气慵懒却笃定,“贝茵,你是个聪明人。为了一个可能只是机器故障的误会,得罪整个圣米舒诺的经济命脉,值得吗?”
贝茵沉默了。
这一分钟的沉默,对寒暄来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。
贝茵的红石眼镜上数据疯狂流转,他在计算。计算收益,计算风险,计算如果现在强行抓人,内阁那帮老东西会给他施加多大的压力。
终于,他推了推眼镜,身上的杀气如潮水般退去。
“精彩。”
贝茵拍了拍手,那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,“洛洛女士,你的商业谈判技巧还是这么令人印象深刻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信函,而不是红色的逮捕令。
“既然你坚持这是机器故障,那我尊重纳税人的解释。但是……”他将信函轻轻放在石英桌面上。
[ 违章整改通知书 ]
风华领地的红石能耗超标,且存在未报备的信号发射源。
限三天内自行拆除信标塔。
缴纳罚款:5,000,000 铃钱。
“没问题。”洛洛连看都没看一眼,“转账。”
贝茵转过身,准备离开。 但在踏上光束梯的最后一刻,他突然停下脚步,回头看向寒暄。那眼神不再是审视,而是一种恶毒的期待。
“寒暄……是个好名字。”贝茵意味深长地说道,“希望你在这个桃花源里过得愉快。毕竟,有些藏在脑子里的东西,就像腐烂的肉一样,捂得越久,味道越臭。到时候,连钱都掩盖不住。”
舱门关闭。 飞艇缓缓升空,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消失在夜色中。
直到飞艇彻底消失,洛洛一直挺直的脊背才猛地松弛下来。她身形一晃,差点摔倒。寒暄下意识地伸手去扶,却被她一把甩开。
“别碰我。”
洛洛的声音在颤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极度的后怕和……愤怒。她转过身,那双总是慵懒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。她死死盯着寒暄,就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怪物。
“刚才贝茵说的是真的吗?”洛洛指着身后那个还在冒着微光的信标塔,声音嘶哑,“那个频率……真的是 King 留下的秘宝?”
寒暄张了张嘴,想要解释,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。 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我的手……它自己……”
“你的手自己动的?”南可冷笑一声,放下斧子。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,眼神冰冷得可怕,“屑老板,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?如果不是洛洛姐拿整个风华的资产做赌注,你现在已经被贝茵切成切片做研究了!”
夕雨落蹲在地上,捡起那张黄色的罚单,小声啜泣着:“那是小木匠留下的塔……如果要拆除信标,是不是要把塔也拆了?”
没有人回答。 晚风吹过樱花林,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 刚才那场温馨的野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。寒暄站在露台中央,看着这三个曾经对他笑语盈盈的女人。此刻,她们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、恐惧和疏离。
贝茵虽然走了,但他留下了一颗种子。 一颗名为“猜疑”的种子。
洛洛深吸一口气,背过身去,不再看寒暄。 “今晚谁也不准睡。南可,去查数据库。我要知道关于‘King 秘宝协议’的一切。”
“至于你……”洛洛的声音冷得像冰。 “寒暄,回你的仓库去。在我想清楚该怎么处置你之前,哪儿也不许去。”
第五章:雪狐、墙与凤凰堂
南可戴上了红石目镜。
世界被切断了。樱花的香气、地下室的霉味、以及寒暄那略带不安的呼吸声,统统消失不见。取而代之的,是黑暗。 那是纯粹的、不含任何杂质的数字黑暗。
“链接开始。”
南可在心中默念。这就如同侦探推开了密室的大门,分辨率骤降。 四周的黑暗开始凝结,化作了巨大的、粗糙的色块。 绿色的线条勾勒出地平线,红色的方块堆砌成高墙。这里是内阁防火墙的最外层,一个古老得仿佛昭和时代的 8-bit 世界。
南可低头看去。 自己的手消失了,变成了一团白色的像素块。 她变成了一只狐狸。 一只由十二乘以十二个像素点构成的、白色的狐狸。
“可爱捏。”南可心想。
前方出现了红色的方块墙。那是 【初级拦截网】。这就像是那种只剩下杀人诡计,却没有任何修辞的推理小说大纲。粗糙,但致命。
几只形状如同幽灵般的“数据虫”从屏幕右侧游荡而来。它们张着像素构成的大嘴,发出单调的电子音。 它们在寻找异物。它们很饿。
雪狐动了。 只有上下左右四个维度的移动方式。但这已经足够。 南可计算出了那些幽灵的移动帧数。她在数据虫即将触碰到她尾巴的前一帧,轻盈地起跳。
跳跃。踩踏。借力。
像素狐狸踩在红色方块的头顶,利用判定框边缘那微不足道的 Bug,像一道白色的闪电,直接跳出了地图的边界。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管道,名为 System_32。 那是通往深渊的捷径。雪狐钻了进去。
世界变了。
仿佛是从平面被强行拉扯成了立体。 像素点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分明的多边形。分辨率:640x480。 色彩变得艳丽而诡异,如同被霓虹灯浸泡过的雨夜。雪狐变成了一只拥有尖锐棱角的低模狐狸。 它奔跑在一条由无数流动数据构成的悬空高速公路上。脚下没有路,只有飞速后退的绿色代码。
“追来了。” 南可不需要回头。
空气在震动。那是庞大的数据流在高速移动时产生的风压。那是几只黑色的、由锋利三角面片组成的猎犬。
【 杀毒猎犬 】
它们没有吠叫,只有喉咙里滚动的低频噪音。那是 DELETE 指令在运行时的声响。 猎犬的速度很快。 那是单纯为了杀戮而被写下的逻辑,没有一丝多余的运算。
前方的道路被截断了。 一道巨大的、由垃圾流量构成的瀑布从天而降。
DDoS 洪流。 那是绝对的死路。雪狐停下了脚步。 身后的猎犬逼近,獠牙上闪烁着红色的光。
如果是普通的黑客,此刻已经却步。 但南可是南可。 “如果有墙,穿过去便是。”
她在意识的深处,输入了一行咒语般的指令。
/gamemode spectator
那是名为旁观者的禁忌之术。 就在猎犬扑上来的瞬间,雪狐的身影变得透明。 它不再是实体,而是一团没有体积的幽灵。猎犬穿过了雪狐的身体,一头撞进了那道毁灭性的流量瀑布中。
没有惨叫。只有一连串数据破碎的脆响。雪狐毫发无损。 它迎着洪流,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,优雅地穿了过去。
穿过瀑布的瞬间,噪音消失了。 绝对的寂静。分辨率:4K。
眼前的一切清晰得令人战栗。 每一颗悬浮的微尘,每一缕光线的折射,都真实得仿佛能触碰到。 脚下是如镜面般漆黑的水面,倒映着头顶那条如同银河般流淌的金色数据河。
雪狐低下头。 它看到水中倒映出的自己。 那是一只拥有银白色皮毛、瞳孔如宝石般璀璨的绝美生物。每一根绒毛都在微风中轻轻颤动。 而在水面的中央,伫立着一座宏伟的建筑。
那并非高楼,亦非机房。 牌匾上刻着大字——凤凰平等院?
红色的柱子,绿色的瓦片,金色的数据流如同藤蔓般缠绕其上。屋顶的两只凤凰雕像在虚空中燃烧,火焰没有温度,只有光。
“就是这里吗?” 雪狐踩着水面,一步步走向那座殿堂。 水面荡起金色的涟漪,发出空灵的回响。
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 King 的遗产协议的载体。 是被埋葬在时间深处的墓碑。
大门并没有锁。 或者说,能够以此种形态来到这里的人,本身就是钥匙。雪狐推开了门。
大殿内空无一物。 没有佛像,没有供桌。 只有八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卷轴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。
《King 禁忌武装封印录》。
雪狐抬起爪子,轻轻触碰了第一个卷轴。 并没有弹出冰冷的数据面板。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,如同咒语般在大殿中回荡。
“死亡并非终结,而是收割的开始。十行诗句,十次轮回。如果你听懂了镰刀的歌声,请不要回头。” ——那是 【地狱十行】。
“速度是唯一的信仰,冲击是力量的真理。当活塞的轰鸣盖过心跳,你将握住粉碎山河的动能。” ——那是 【迈凯之握】。
“花瓣是梦的呓语,箭是醒来的钥匙。在这个世界,温柔的沉睡比死亡更可怕。” ——那是 【花逐云影】。
雪狐一个接一个地触碰。每一个卷轴都像是一个未解的谜题,封印着旧时代的疯狂与辉煌。然而,大部分数据都已经损坏了。那是岁月的侵蚀,也是人为的抹除。
直到它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。 那里悬浮着一个最耀眼的、散发着温暖热量的金色卷轴。 它是唯一完整的。
【 配方:天照大神 】
雪狐伸出爪子,按在了那个卷轴上。
嗡——
一道刺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凤凰堂。无数金色的粒子汇聚成一把御币的虚影。 那仿佛不是金属,而是截取了一段正午的阳光。
“其刀身犹如太阳升起的辉煌,将黑暗驱散,将邪恶粉碎。” “如果世界需要太阳的话,就让我来当吧。”
声音落下。 一张清晰的画卷在雪狐的视网膜上展开。
(第四章·完)
第五章(间章·第一话):展翅的凤凰
那时候的“萌星空”,天空总是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。
这并不是因为服务器的材质包出现了渲染错误,而是那位端坐在云端王座上的神经质君主,今天的心情似乎又不好了。他随手输入了一条指令,将全服的亮度锁死在了“昏暗”等级,仿佛只有让所有人都活在阴沟里,才能彰显他身处云端的尊贵。
雨一直在下。 冰冷的、带着酸性腐蚀感的雨水,顺着 King 那张满是淤青的脸颊滑落,划过强壮的背脊和健硕的臂膀。他蜷缩在主城最肮脏的巷道角落里,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耐久度即将归零的石剑。他的血条只剩下最后半颗心,红色的边框在视野中疯狂闪烁,如同濒死者的心跳。
十分钟前,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算不上战斗的屠杀。 对手是一个穿着全套“保护X”附魔钻石甲的旧贵族少爷。那身盔甲在灰暗的雨幕中闪烁着令人绝望的绚丽光泽,每一寸甲片上都流动着金钱的味道。
King 并非弱者。在这个只看操作的底层圈子里,他的身法快得像是一只在丛林中穿梭的豹子。他拼尽全力,在侧滑、跳劈、回旋斩的极限操作中,整整砍中了对方十八剑。
十八剑。 每一剑都精准地切入了盔甲连接处的缝隙。如果是普通的铁甲,甚至哪怕是普通的钻石甲,此刻也该崩解了。 然而,那个贵族甚至没有掉血。 系统面板上只跳出了一连串可笑的“0.5”伤害数值。对方甚至懒得拔剑,只是轻蔑地开启了盔甲上自带的“荆棘反伤”光环。
嗡——
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剑柄传来,震碎了 King 的虎口,也将他整个人震飞了五米远,重重地砸在烂泥里。
“臭虫。” 那个贵族走了过来,那双镶嵌着金丝的下界合金靴子踩在 King 的手指上,用力碾压。 “没钱充 VIP,就滚去挖泥巴。PVP 区是你这种穷鬼能来的地方吗?”
King 没有惨叫。他咬着牙,任由手指骨骼发出碎裂的声响。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双靴子,眼神中燃烧着一种名为“仇恨”的火。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在萌星空,没有“氪金”,就没有没有尊严,甚至没有呼吸的权利。那个君主以此为乐。 他时不时就会突然中断普通老百姓的经济来源——比如今天禁止煤炭交易,明天宣布小麦违禁。恶意哄抬物价成了常态,一块面包的价格足以让一个普通玩家挖一整天的矿。这是个吃人的社会。
而 King,只是这个庞大消化系统里,一颗还没被完全嚼碎的渣滓。在内阁工作的他,为了体面的活下去,他不得不接一些肮脏的活计。 那些贵族老爷们惜命,不愿去危险的地方,于是 King 就成了他们的消耗品。 他被指使去危机四伏的林地府邸,在唤魔者的尖啸声中偷取不死图腾;他被迫下到地狱,冒着被猪人军团围殴的风险,去偷取那一点点金粒。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,把尊严踩在脚下,只为了换几块发霉的面包。
可最终,当他浑身是血地带着战利品回来时,那些宣誓效忠的老爷们却因为“剑柄上沾了血太脏”这种理由,将他拒之门外,甚至放狗咬他。
“都是混蛋……” King 捡起那把断剑,踉踉跄跄地站起来,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进了雨幕深处。他恨这个世界。
在服务器的另一端,远离主城的喧嚣与污秽,有一片静谧的橡木林。 夏沫并不觉得自己是领居口中的“小天使”。她只是一个喜欢看云、喜欢种花、稍微有点聪明伶俐的女孩子。
那天,阳光正好。夏沫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铁斧,正准备砍伐一棵橡木。 当斧刃以一个特定的、极其刁钻的角度切入树干的瞬间,奇迹发生了。
咔嚓。 一块原木掉落了下来,进了她的背包。 系统发出了清脆的金币入账提示音。 但是,那棵树并没有消失。它依然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,仿佛刚才的破坏只是一个幻觉。
夏沫眨了眨眼睛。她试探着又砍了一下。 咔嚓。 又一块原木。又一笔金币。这是一个 Bug。
在这个由代码构成的世界里,萌星空的服务器逻辑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漏洞:它计算了玩家破坏树木的行为并给予奖励,却忘记了计算树木的扣除。如果是别人,发现了这个 Bug,大概会欣喜若狂。他们会没日没夜地砍树,疯狂敛财,然后去买那些闪闪发光的神装,去建起高耸入云的豪宅,甚至买通关系成为新的贵族。
但夏沫没有。 她放下了斧子,轻轻抚摸着那棵树粗糙的树皮。 “一直被砍,却死不了……”她轻声说道,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悯,“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,你也很无奈吧?”
她没有把这个 Bug 告诉任何人。 她只是默默地利用这个 Bug,换取了一些铃钱。然后,她开始做一些在旁人看来“傻得冒泡”的事情。
那个住在河边的小渔夫,因为鱼竿断了而哭泣,夏沫送了他一把附魔了“海之眷顾”的新鱼竿。 那个在矿洞里迷路的贫困勇者,饿得快要晕倒时,夏沫递给了他一篮刚烤好的面包。 那个因为交不起税而被没收了工具的小木匠,夏沫帮他赎回了斧子。
每次帮助完别人,她都会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朵花——有时候是虞美人,有时候是雏菊,有时候是她自己种的粉色郁金香。 “生活很苦,但花开了就很甜。”她总是这么说。
渐渐地,在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大地上,开始流传起一个传说。 在森林的边缘,有一道“星空之光”。她就像是在这封建黑暗的社会里撕开的一道口子,支撑着无数濒临崩溃的人活下去,让他们相信未来还有那么一点点美好的可能。
夏沫的付出,并没有像扔进水里的石头一样沉底。它激起了惊人的回响。 那些曾经受过她帮助的农民、木匠、勇者,在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,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到这里。
他们带来了伴手礼。 有的是从异国他乡带回来的稀有树苗,有的是从林地府邸抢回来的黑橡木,有的是地狱才有的灵魂沙和萤石,还有的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蛋糕和曲奇。
“大家太客气了……”夏沫看着堆满院子的礼物,有些手足无措。
为了不浪费这些心意,夏沫做了一个决定。 她在自家门口,用那棵 Bug 树产出的木材,搭了一个简易的【萌新补给站】。 起初只是几个箱子,里面放着食物和工具,供路过的人免费取用。有些人嘲笑她傻,甚至有恶意的人往箱子里丢垃圾——腐肉、泥土、耐久度几乎为零的皮甲。
但这种恶意并没有持续太久。 因为那个被夏沫救过的小木匠,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矿工,自发地站在了补给站旁边。他们狠狠教训了几个丢垃圾的捣乱者,然后默默地拿起了工具。
有两位小木匠,一位叫 Odoki,另一位叫二虫。他们不爱说话,但他们手里的锤子和锯子就像是有灵魂一样。他们利用大家送来的黑橡木、石英、萤石,开始对补给站进行扩建。
一天,两天,六个月。 当夏沫忙完花田的农活,抬起头时,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 补给站不再是几个破箱子。那是一座宏伟的、融合了东方飞檐与西方回廊的建筑群。红色的柱子支撑起重檐歇山顶,白色的石英墙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大门口挂着一块金丝楠木的牌匾,上面刻着大家公投出来的名字:
【 凤凰平等院 】
“这是……给我的惊喜?”夏沫捂住了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 “嘿嘿。”木匠和村民们露出憨厚的笑容。
为了答谢大家,夏沫决定举办一场宴会。 那天晚上,她有些害羞地换上了大家为她缝制的华服。那是一件有着宽大袖摆的衣服,虽然没有贵族那种各种宝石镶嵌的奢华,但布料是村民们一梭子一梭子织出来的绸缎,轻盈得像雾。 她披上了那件传说中的【城隍之翼】——那是几个老玩家凑空了家底,从黑市换回来的非卖品。
当夏沫站在平等院的灯火阑珊处,回眸一笑时,那双翅膀在夜色中泛起柔和的流光。 凤凰平等院仿佛真的活了过来,变成了一只即将展翅的凤凰。 几个路过的落魄文人看呆了,手中的笔掉在地上,喃喃自语: “这不是方块的堆砌,这是……极乐之宴。”
答谢宴临近结束的时候,大厅里的气氛正是最热烈的时候。 烤鸡的香气、蛋糕的甜味、还有麦酒的醇香混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股名为“幸福”的洪流。
就在这时,大门被粗暴地撞开了。 一个浑身是泥、散发着恶臭和血腥味的人影冲了进来。
是 King。 他已经饿得视线模糊了。他背井离乡,离开了内阁,四处流浪,早已不知道家的方向。
他闻到了肉香。 那种香味彻底击碎了他仅存的理智。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,冲到最近的一张桌子前,抓起一只刚出炉的烧鸡,连骨头都不吐地狂啃起来。
“那是给客人的……”一个小女孩被吓哭了。
King 猛地回头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凶光。 透过被雨水和血水糊住的视线,他看到了站在高台上的夏沫。 看到了她身上那件华丽得刺眼的汉服,看到了那对闪闪发光的翅膀,看到了周围簇拥着她的、满脸笑容的人群。
创伤后应激在这一刻发作了。 在他眼里,这个场景太熟悉了。这就是那些权贵的聚会。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女人,肯定又是萌星空管理层的哪个亲戚,或者是那个神经病君主的情人。
“吃!就知道吃!”King 一边往嘴里塞肉,一边含糊不清地破口大骂。 “你们这些吸血鬼!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在这里开宴会!你们知道外面的面包卖多少钱吗?你们知道一件皮甲要多少命去换吗?!”
他随手将啃了一半的鸡骨头狠狠砸向夏沫的方向。 “装什么圣女!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!表面上照顾大家,背地里还不是靠那个狗屁君主剥削我们!恶心!真恶心!”
全场死寂。 村民们纷纷好奇又愤怒地看着这个疯子。他不像是本地人,满嘴的胡言乱语。
“你在胡说什么?”一个壮汉站了起来,脸色铁青,“这是夏沫小姐,她是……”
“我管她是谁!”King 歇斯底里地吼道,“富人都是一伙的!富人最可恨!你们这种地方,迟早要被炸平!”
“把他丢出去!” “不知好歹的东西!” “别让他脏了夏沫小姐的地板!”
几个大汉冲了上来。 King 虽然虚弱,但他还是凭借本能反抗了两下。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,他很快就被按在地上,一顿海扁。 但他仍然不服。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眼神依旧凶狠得像狼。
“把他关起来!”大汉也不顾 King 的死活,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了后院。
砰! 他被直接丢进了一间潮湿阴冷的小黑屋里。
夏沫一直站在高台上,没有说话。 她看着那个被拖走的背影,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夏沫小姐,您没事吧?”Odoki 走了过来,关切地问道,“那个疯子没伤到您吧?”
“他不是坏人。”夏沫轻声说道。 “什么?”Odoki 愣了一下,“他刚才可是骂了您,还砸了场子。”
“坏人的眼神不是那样的。” 夏沫回忆着刚才那一瞬的对视。那个人的眼睛里没有贪婪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、愤怒,以及……求救? “只有被逼到绝路的人,才会那样叫唤。他大概……吃了很多苦吧。”
宴会结束了。 宾客们散去,凤凰平等院恢复了宁静。而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,King 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。 他一动不动。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一点挣扎的力气和欲望。
黑暗中,他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自己的一生。他背井离乡,想要出人头地,结果遭遇了权贵的欺负。他为了活下去,被指使去偷东西,去杀怪,去干尽脏活累活。他以为只要自己够狠,就能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。可最终,他宣誓效忠的人居然是彻头彻尾的混蛋。
“我真恶心……”King 喃喃自语。他不仅恨那些权贵,更恨现在的自己。
刚才那个宴会……那个女孩…… 冷静下来后,他意识到那里并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奢靡气息。那里的人笑容是真诚的,食物是朴实的。那个女孩看他的眼神,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鄙夷。 是他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。他把无名的怒火发泄在了一群无辜的好人身上。
“就这样吧。”King 闭上了眼睛,心里竟然涌起一股解脱感。 “死在这里也挺好。至少……不用再像条狗一样活着了。” 他失去了最后能够拯救自己的机会,被冲动丧失了头脑。内疚、懊悔和愤怒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
夜深了。 夏沫坐在回廊上,看着天上的月亮。 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身体的数据流出现了一瞬间的错位闪烁。 她赶紧捂住嘴,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,颤抖着倒出一粒药丸吞下。
体弱多病的可怜女孩。正如这个崩坏的服务器一样,她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。 她没有想过未来,因为她害怕某天自己会突然消失,再也不能穿上美丽的华服,在平等院与大家欢声笑语。正因为明白生命的脆弱,她才更明白贫富之间的矛盾,更珍惜每一次相遇。
她相信,刚才那个捣乱的“熊孩子”,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。
“Odoki。”夏沫站起身,裹紧了身上的毯子。 一直在暗处守护的 Odoki 走了出来:“我在。”
“带我去小黑屋。” “现在?”Odoki 皱眉,“那个疯子很危险。” “带我去。”夏沫的声音虽然轻,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几分钟后。 小黑屋的铁门前。 看守的大汉正打着瞌睡,看到夏沫和 Odoki 来了,吓得赶紧站起来。 “夏沫小姐?这么晚了……”
“把门打开。”夏沫说。 “可是那个家伙……” “哎呀,打开。”
看守二话不说,掏出钥匙打开了门。在这个村子里,夏沫的话就是圣旨。
门开了。 一束月光切进了黑暗。 King 蜷缩在角落里,听到动静,像只受惊的野兽一样猛地抬起头,发出嘶哑的低吼:“滚!别想羞辱我!”
Odoki 举起了手里的锤子,想要上前保护夏沫。 但夏沫拦住了他。她走进了那个充满霉味和血腥味的房间。她没有穿那件华丽的衣服,而是换回了普通的布衣。 她看着满脸是血的 King,眼神里没有一丝嫌弃。
“出来吧。”夏沫伸出手,“里面太冷了。”
King 愣住了。 他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,那只手纤细、苍白,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。 这一瞬间,那种被接纳、被当做“人”来看待的感觉,让他筑起的高墙瞬间崩塌。他颤抖着伸出手,想要去触碰那束光,却又害怕弄脏了她。
“……为什么?”King 的声音哽咽了。 “因为你看起来很饿。”夏沫笑了,那是能融化冰雪的笑容。
King 踉跄着站起来,走出了小黑屋。 月光洒在他身上,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。 那是自由的味道。也是家的味道。
然而,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,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。 Odoki 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,手里拿着一块木板。
“虽然夏沫小姐原谅你了,”Odoki 淡淡地说道,“但你刚才吓到她了。这是惩罚。”
King 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,他听到了夏沫无奈的惊呼声,和 Odoki 那句并不带恶意的低语:
“欢迎来到凤凰平等院,笨蛋。”
(第五章间章·第一话 完)